李满喜:黄土高原
在黄土中掏一个洞,便是一个家,恐怕世界上没有哪个地方的人群能同泥土有这样亲近。黄土高原上的人,土坑上生,土窑内长,最后还会在泥土中安顿。这是他(她)们人生的宿命吗?亦或是他(她)生命中的情结。我想,造物主的手已将他(她)们塑造成这样,传说中女娲用那黄土捏塑了男女,不正是黄土高原上人们生命的写真。
当你行进于这高原之上时,你的视线会随着山陵的高低起伏而变化,那一层层的山粱仿佛沧桑老人额上的皱纹,你会惊异于这岁月的侵蚀会在地貌上形成如此的深痕,那耕植于这方土地上的农人的脸不也布满着沟壑般的纵横。风沙的吹袭、水流的侵蚀将这片泥土割裂成了千沟万壑,那耕种的用地大者亩数,小者几分,一块一块,一畦一畦,一面山坡便像鱼的一面身,农人们便在这田地间耕种着希望与命运。农人们像伺弄自己的孩子一样伺弄着土地,如果遭遇了山洪或暴雨,那他们一年的希望会化为泡影,望着那被冲毁的田地、那绝收的庄稼,他们不会怨天、也不会怨地,这些倔犟的汉子咬咬牙,会重新垒起那被冲垮的地堰,把流失的黄土一捧捧的重新聚拢平整,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他们是不会服输的一群人,是不会向命运低头的一群人。
黄土高原上的人们一生都同这块土地纠结着,似乎人生的半径再有多大也离不开这个原点。他们人生的起点便要从那窑洞内的一声啼哭开始,实诚的庄稼汉会为自己的这个孩子起个“狗旦”、“毛毛” 的乳名,母亲则要准备好那老虎样的小鞋,狮子样的枕头,当孩子“满月” 时父母要备上几桌酒筵,请亲朋好友一起高兴。当孩子逐渐长大,那黄土便是他最好的玩物,他们会用水和了泥捏塑那各式各样的物件,男娃和女娃也会嘻闹着跪在地上拜天地,整个童年,他们便会把整个山峁沟墚探个究竟。娃娃们渐渐长大,他们的心也变大了,男娃长成了精干后生,那女娃也出落成了俊俏姑娘,他们在山道上遇见会羞得低了头各走各的,可他们的心思却始终停留在对方身上。黄土地上一年一年播种着庄稼,也一代一代播种着爱情,转眼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父母会急着替他们张罗,可他们就是不吱声,直到有一天父母知道了他们的秘密,才回忆起平时那异样的举动。男方会托了媒人去提亲,那新房便是那几孔新砌的窑洞,择定了日子,两人便期待人生最幸福的时刻降临,当那迎亲的唢哪声在黄土塬上响起时,整个山洼都会沸腾,孩子们会围了一圈不离左右,直到那拜了天地入了洞房。黄土地上从此又诞生了一户人家的故事,又轮回了一段人生的感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子会牵了牛伺弄那黄土地,女子要围了碾盘转出好日子,当他们渐渐年老时越发要与这块土地相依,当子女们想让他们去城里享清福时,他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我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我不会去别的地方了” 。当他们的人生即将谢幕时,总会叮嘱自己的儿孙为自己选一块好的墓地使自己入土为安,黄土地养育了他们的一生,也使他们的心灵得到安宁。
黄土高原上的植物是倔犟的,在那干旱少雨的山墚上,会生长着那耐旱的枣树,不需要刻意的浇水,不需要刻意的栽培,甚或遇了那少雨的年景,仍是那样挺拨的向上生长,到了秋季,那挂满枝头的果实,沉甸甸的压满了枝头。那山路两侧笔直的白杨树是那样的峭拨,像要刺破了高空,当风吹过时,那呜呜声似金戈铁马,又似波涛急转,那整个旷野上仿佛有军士行进。既使那不知名的山花,也要顽强的从石缝中挤出,一丛丛,一簇簇,长满了山坡,像高原上铺了一层地毯。 黄土高原的四季是分明的。三月的春风刚刚吹到高原上,花草早已耐不住一冬的沉寂,争先恐后的抽芽返青,不几天功夫便给田野换上了绿装。夏季,那黄土高原上到处展现着绿意,溪水在山谷间流淌,小动物也会穿行于其间。黄土高原的秋季是绚丽多彩的,一丛丛的灌木叶子醉得浮红泛紫;墨绿的松柏在天高云淡的长空下,愈显得苍劲挺拨,卓尔不群。到了冬天却另有一番情趣,雪花飘落时,一夜之间便银装素裹,成了一个冰雪世界。黄土高原的世界是多彩的,又那样的凝重与大气。
黄土高原是盛产山曲的,那山坡上放羊的羊倌、那河边洗衣的村姑、那有了相思苦的年青人、那尝了离别恨的燕尔新人,当你在山路上听了他们的山曲时,你的心忽然间就酸了, 你再也舍不下这黄土高原了。(李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