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捷:父亲的唠叨

我母亲是个说话做事都较为干脆的人，可父亲却有点儿婆婆妈妈唠叨的习惯。

父亲的唠叨，我在穿开裆裤时就领教了。那时，父亲下班回家，不管有多累多饿，他都喜欢把我抱在怀里，亲我、逗我，还时常向我嘀咕一些我根本无法听懂的东西。

一次，我在父亲怀里闹得正欢时，父亲突然指着我前额，严肃地问：“三三，长大后，你打算做啥?”这时，我看见对面走来一位挑煤的人，便脱口而出：“挑煤炭。”这话令父亲失望了，他望子成龙的心把这看成是小孩儿“抓周”一样预示未来。父亲笑容顿失，骂我是没出息的东西，接着又给我讲了许多我根本无法听懂的话。我以为父亲还在逗我玩儿，就一个劲儿地傻笑，气得父亲在我小屁股上重重地拍了几下……

记得我第一次背上书包的早上，父亲告诫我“三三，从今天起，你就是学生了，学生读书，也同工人上班一样，要遵守纪律，要听老师的话，要好好学习……”

我们兄妹在父亲的唠叨中学习、成长、进步……直到“文革”开始，父亲对我们兄妹的唠叨才变得少了，整日忧心忡忡，偶尔还自言自语地叹惜道：“多好的干部，多好的领导，怎么会是反革命走资派呢?工人不生产，学生不上课，这像话吗?”

不久后，父亲也被造反派打倒，送进了“牛棚”……

我再次听到父亲的唠叨，是在下乡当知青时，父亲一步一踉跄地赶来车站来为我送行。他脸色蜡黄而浮肿，拖着虚弱不堪的身子，气喘吁吁地来到我跟前，颤抖着嘶哑的嗓音说：“三三，你戴……上光荣花了，要好……好好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争……取成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父亲悲哀哽咽，眼里滚出晶莹的泪珠……

在漫长的知青生涯中，父亲为我送行时的唠叨一直萦绕在耳边，陪伴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寂寞而困苦的日子。

父亲平反后，我和二哥相继返回了矿山，当上煤矿工人。我回矿吃第一顿团圆饭时，父亲一反常态地跟我和二哥各干了一杯酒，然后，他口若悬河地说：“你们的工作都来之不易，要好好珍惜，要感谢党。你们生在煤矿，是矿山的后代……”

父亲边喝酒边说，他很兴奋，也很激动，话语里充满着对打倒“四人帮”的喜悦，流露出对矿山后辈无限的期望。

我们兄妹在父亲唠叨中降临人世，在父亲唠叨中走进学校、进入社会。姐姐成为了人民教师，妹妹白衣天使，我和二哥在煤矿分管煤质工作……

父亲长年离不开书报，他走完了八十七年的人生旅程。他平生教导我们最多的是：做人要堂堂正正，做事要公公平平，一个人要有上进心，还要有爱心，善良心和同情心……父亲不光唠家常，还喜欢谈论古今中外名人典故、社会政治、医学卫生、乃至生活小窍门等等。

父亲的唠叨，是一本不成文的百科全书，丰富着我们兄妹的大脑;父亲的唠叨，是响个不停的警钟，它时刻敲打、引导我们，使我们在漫长曲折的人生路上稳步向前;父亲的唠叨，是博大的父爱，如淅淅沥沥的春雨，滋润着我们躁动的心田……我真希望父亲还健在,能长久长久地唠叨下去,直到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