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未浓:端午国风(四章)
之一 诗溢汨罗
这一刻,我剥落的心抵达你的江域;这一刻,春风也怕掀起你沉寂多年的盖头;这一刻,鱼虾也排成了整齐的诗行,去迎接千年之前还未滴落的那颗诗心……
时光在漂移的岁月里日渐苍白,江水酣睡成凝固的雕塑,刻薄而尖酸的语言定格在它的表层,裸露着狰狞而隐晦的笑容。腐水之上,月辉之下,几个虫豸临水而歌,扑闪着纤弱而可怜的羽翼,欲拨动这深邃而沉稳的江水。
然而,囚心之水依然美轮美奂。那纵身一跃的罅隙像一道鲜红的刀口,汩汩流淌着阡陌纵横的伤痕,开满了灿烂的桃花。所有的漩涡都敞开着,吞噬着伶牙俐齿的历史碎末和随波逐流的污言秽语;所有的脚步都那么的轻盈,像鸥鸟衔起的那一抹绿。
你一动未动,像你睁着的眼睛。
等桃花坠落,等尘世遁隐,等时光黯淡——我弥望着满溢的江水,用所剩无几的光芒照亮附着在人世间的猥琐,去探望你疲惫而幽禁的心海。
之二 醉饮雄黄
许多人都来过,许多人都在这儿小呷了一口,许多人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许多人走进坟墓也不知道这个酒的味道,许多人的舌头都加了特殊的过滤网,许多人的舌头用刀割开能看到许多变异的细菌衍生。许多人就是一些人,永远不是全部。
一些人里有那么一些敞开了味蕾,他们把铁种植在内心深处温暖的土地上,让炉火在谈吐之间尽情地燃烧。他们用这酒去淬火,把嘴唇锤炼成铁齿铜牙,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一些人酒精过敏,他们是一些人里的极个别,或者说许多人里的另类。另类这个词其实不错,被一些人用铁蹄践踏了就显得有些俗气。他们的嘴唇很薄,还未沾上一滴就能听到刺刺啦啦煎烤的声音。这些人张开嘴看不到底,只杯盏的光芒就把一抹春光遮蔽。
一些人中的有的人嘴唇沐浴着阳光,即使没有开启,也能嗅到遐迩闻名的雄黄。当时光的灰落在他隐隐作痛的骨骼上,当岁月的鸟被森林般密匝的屏障阻隔,他拿起一把生锈的斧头劈开疏松的门框,让阳光溢满匍匐而混沌的畅想。
这一杯雄黄酒要喝,喝得叮当作响。
之三 世道粽情
之后,我要把这些稻粱菽粟颗粒回收,把那些渴盼的目光一一找到归宿。让庄稼戴上圣洁的花冠,给忙碌的蜜蜂放一天假,让她们去自由地享受爱情的快乐。
还有些事情我需要慢慢地去盘算。
譬如去给一枚粽子宽衣解带,用我望穿秋水的眸子去炙烤她临江羡鱼的邪念。必须把我的嘴唇上抹上一层上好的蜜汁,让粽子感觉到我的芳香四溢。如果要亲吻,我还要把宝石般的牙齿镀上一袭金边,让她饱满而质感缜密的舌尖在我光鲜而吸力强劲的唇齿之间跳跃、席卷。
或者,我该一层一层剥去她轻如蝉翼般的帷幔,让她鲜脆欲滴的身躯亲近一江春水的温婉。此刻,我的怀抱日渐丰满,这些涨溢的欲望就像飘零不定的世道人心,一会儿风蚀剥落,一会儿扬帆猎猎……
那一刻,我强忍着阵痛和割舍,用屈子般的顽腐和忠直攫住了命运狭隘的通衢,攥着沥血的绳索,向上攀援。压轧的路面凹凸不平,风云突变。一脚踩在泥泞里,浇注的神经左右摇摆,拔不出时光的芒刺。
此刻,我愈来愈觉得风声鹤唳;此刻,我坚硬的心附着在滑腻的粽乳之上:让她带上我的凡身,飞越那一层水域,去吮吸世间的芳香。
之四 魂系秭归
我不去。那是秭归。那是岁月磨砺脊梁的秭归。我在暗夜里写下这些诗句的时候,我心里的航道已经披荆斩棘、豁然开朗。
我无法迈进一步。哪怕是半步,也不能跬步而近。一些想法是永远的宿命,却也是在预料之中。一些事情做了也没有痕迹,就像我手里拿着的这把刻刀,谁能知道,它能刻下多少铭心之偈?
我不去,但我知道有人要去。那些纷至沓来的脚步熙熙攘攘,踩痛了我日思夜念的秭归。而且,还要日复一日的加重,延续着它的阵痛……
峨冠束带兮归故里,浊酒离骚兮震乾坤。
我吟哦不出平仄的诗句,艾草横亘在我的眼前,像一位从汨罗踏歌而来的行侠,幽幽的菖蒲之心,睿涵悲天悯人的高风亮节。
我不去秭归。我不去秭归。
秭归在我的梦中,像一个孤独的魂灵,呵护着我层层结痂的内心。当我一遍遍打扫着经年的灰尘,当我一次次啜饮着岁月的酸辛,我已经在悄无声息里感受到你永世的温存。
在晨露夕阳里,秭归——你的光芒已经照亮了我日趋坚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