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海燕:疯二娘
“疯”二娘
北国的冬天寒风凛冽,天色微明,凤二娘一路踉跄摸索到了杨家大门口,这的确有点反常,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日上三竿,二娘起床。
村里庄户都醒得早,喂鸡喂羊,打扫洗涮。二娘径直推开厚重的院门,有一些些漆皮慢慢从门沿掉落,她似乎没看见,一脚跨进杨家大院。这院子一直都是老样子,一排昏黄的泥墙老房子在四十年风雨飘摇里慢慢显现了颓废模样,危而不倒,苟延残喘。往前走几步,便是灶房。几样堆砌的瓦罐发出幽幽的寒光,在墙角昏暗的光线里依偎私语,虽破旧倒也摆放整齐。
凤二娘一阵风似的飘进里屋,气势汹汹地奔向屋后的笼屉。炕角忽然传来一声闷闷地的咒骂:“你自己没长手嗦,不会做饭?懒得你肉疼!”一老太太忽忽悠悠斜起身子恨声恨气地盯着她。怀揣了馒头的二娘斜了老太太一眼,也不吭声,掀起门帘子出去了。鞋子像永远跟脚作对似的,啪嗒啪嗒,咕叽咕叽,啪嗒啪嗒,咕叽咕叽。老太太深深地叹了口气,嘴里小声嘟囔着,右手扣扣索索地拉了拉已辨不清花色的旧棉被,蜷入炕的深处去了,屋里突然没了动静,死寂一片。
凤二娘没有走远,蹲在杨家门口的石墩上。她握紧掌心的馒头,旁若无人,狼吞虎咽,大块的馍花花从指缝散落下来。一群小鸡在她的脚边叽叽喳喳,你争我抢,毫不示弱。这时天已放亮,慢慢有农人路过。有的会故意寻开心说:“二娘,你不冷嗦?”二娘并不理会,只是傻愣愣地看着他。农人也不介意,依旧乐呵呵地下地去了,仿佛她与生俱来就是个傻子。
二娘就这样愣愣地坐在石墩上,小鸡们去远处觅食了,她觉得更加冷清起来。十年了,嫁过来整整十年了。记得出嫁那天,她哭喊着,咆哮着,死抓着门框不撒手。“爹娘啊,就让我陪着你们二老吧。”但后来她还是被抬进了杨家。伴着流言和猜测,她成了杨家人。院子里吵吵嚷嚷,杯盘磕碰,妇人八卦,小孩啼哭,男人划拳,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酒肉味。酒气氤氲中她看见自己的夫,那腼腆的老实的男人正举着酒壶到处陪酒,脸上红光满满的。
她忽然觉得很难过。为自己,为抛弃她的负心人,还是为眼前这个男人?她想不清楚了。后来的事情她都记不太清楚了。好像她喝醉了,发疯一样地,看见红色的囍字就拼命地撕个粉碎,红色的对联,百年好合,撕碎,撕碎,都撕碎……
新婚之夜,她在新房里哼着不成调的词曲,夫被她关在冷冷的门外,眼巴巴地央求着。她不开门,就是不开门。于是她的夫把门撞开了。她愣了一下,放肆地笑了,笑得很大声,笑得鼻涕眼泪一起汹涌而出。他的夫早已瘫倒在门前。于是整夜地,房里不是笑声,就是歌声,断断续续地,不成调。四邻也惶惶不安。
一年一年,她越发没有话了,甚至一天不起床都没有人管束她。她蓬头垢面,衣衫不整,饿了抓起什么都能吃,渴了馊水她也喝。她的夫偶尔给她梳梳头,给她从杨家老屋里拿几个馍备着,生怕她饿着自己。
慢慢地,她就自己出了新房,去杨家老屋拿东西吃。她总是那么懒懒的,不理会一切,只知道去老屋拿馍,竟至于后来拿了馍也不知道吃了。
走过村头“丁”字口的时候,明晃晃的太阳洒遍了大地。她乱糟糟的头发变成金色的了,她得意地笑了。十年前她最喜欢站在太阳里看自己金色的头发了,旁边总站着个人微微笑着看他。
兀自想着,村口突然拥出了一大帮孩子,恶作剧似的围着她,大声叫着“凤二娘,懒婆娘,日上三竿睡不够,凤二娘,疯婆娘,半夜起来唱大戏……”
时梦时醒,忽悲忽喜,她似乎真的疯了。
陕煤澄合董矿分公司雷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