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丽芳:河畔人家
这是一条穿过山谷的河流,叫沁河。水流琤瑽,明净如练。碧绿的河水宛如流动的翡翠,从密林间逶迤而来。
两岸是隔河相望的小村庄,翠竹环抱,依坡而居。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缠缠绵绵默默依依地相对……”有柔婉的歌声漫过河床,袅袅飘来。这是翠儿的声音,翠儿的模样如歌声一样甜。
翠儿正蹲在青石板上,藕样的胳膊摆洗着衣服,水里倒映的倩影先被揉碎再慢慢合拢,然后便晃来晃去的。
“翠,快看,水生来了。”身旁的秀儿眉毛一扬,嘴巴一努。
翠儿的歌声陡地停了下来,双眉微蹙,低头望着河水里水生斜倚在柳树下的身影,便使劲捶打起衣服,两根油亮油亮的辫子,也被惊得在胸前晃晃悠悠的。
水生看着翠儿,脸色红得发窘,便扯了根柳枝,折转身蔫蔫地走了。
又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民间流传着“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的民谚。每年的这几天,李村都要请来戏班子热热闹闹唱几天大戏。也算是祈祷好年成吧。
当李村开始锣鼓喧天热场时,王村人总会前来赶场。放眼向坡底望去,手电的光亮伴着鼎沸的人声蜿蜒逶迤,像一条火龙在慢慢游动。
每次看戏,精心打扮过的翠儿总是穿着红艳艳的衣服挤在最前面,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戏台,还小声伴随着演员的唱腔有板有眼地哼着。
戏班子里有个小生,扮相俊气,唱腔清亮,他一出场,翠儿的眼睛就格外发亮。特别是他那两目朝翠儿一闪,翠儿就会心旌摇荡,目光慌乱,心里象揣了只兔子似的“砰砰砰”跳个不停。
站在离翠儿侧身不远地方的水生,这时便会忿忿地瞪那小生几眼。
就在唱戏的第五天,也就是最后一天下午,水生没看到翠儿,心里怏怏的,便信步踱出村口向坡下张望。就在目光游移间,仿佛看到村外的竹林有两个人影一闪,再揉揉眼睛看时却没有了影子。
那天下午演的是武戏,没见那斯斯文文,儒雅俊秀的小生出场。水生心里感觉有点莫名的恐慌。
第二天戏班子前晌刚走,后晌王村就传来不见翠儿的消息。听说翠儿的娘急得差点背过气去。
那几天,水生象丢了魂似的。终于有一天,他告诉爹要出去几天,至于干什么,他不愿说,爹也就不便多问。
半个月后水生回来了,变得越发沉闷,脾气也有点暴躁了,从不沾酒的他倒喜欢上了喝酒。
水生醉了,醉了酒的水生先是哇哇地吐,然后便是呜呜地哭,爹摇摇头喊来了娘,水生就一头扎在娘的怀里,眼泪鼻涕糊了娘一身。
“娘,我真是犯贱啊。怎么就喜欢上了翠儿呢?”
“翠儿是好姑娘,好姑娘谁都喜欢。”
“不!娘,你知道吗?翠儿贱,贱……”水生喉咙咕噜了下接着说,“她跟那个戏子跑了,跑了啊,娘。呜呜呜……”
“孩子,别哭。咱不提翠儿了,好姑娘多的是。”
“可那戏子有老婆呀,翠儿不是找罪受吗?我难受啊!娘……”水生擤了把鼻涕,摔到了娘的衣襟上。
看着儿子,娘的眼圈也红了:“唉,这翠儿啊……”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一年后,从沁河传来甜美的歌声,只是唱戏的人衣着褴褛,长发披散,面容枯槁,眼光呆滞,有人看了很久才认出是翠儿。从此,那咿咿呀呀的歌声便流淌在沁河里,被哗哗的河水吞噬着。
翠儿疯了。
这天,爹又催水生去邻村相亲。开始水生还是没应承,催急了,水生也就答应了。
水生带着厚厚的礼金相亲去了,却没见回来。沁河也再没听到翠儿的歌声。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寻寻觅觅淡淡忧愁地回味……”沁河人再听到清扬的唱戏声是在第二年的秋天,一个清秀的后生久久地伫立在河边的那棵垂柳下,两眼垂泪,目光忧郁,他的声音跌落进河里就和残叶一起打着旋儿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