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花儿开——唱给母亲的歌
月亮花儿开——唱给母亲的歌
我的母亲,一位含辛茹苦在山村里长大的农家女儿。
母亲出生在山西原平市上庄乡都庄村。那里是被人们称作“梨乡”的同川。同川产黄梨、油梨、香水梨,也有笨梨。梨的味道很特别,吃到嘴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韵味,在久远的年代里享有盛誉。山西人都知道原平梨,而所谓原平梨,指的就是同川梨。
同川产梨,但那时的农家并不富裕。粮食年年欠收,梨也不值钱。我的外祖父没有几亩地,主要靠给财主们做工挣吃喝。外祖母是小脚,一双脚被缠裹得不能再正常站立,在我的记忆里她总是在院里爬来爬去地干活,膝盖下绑着两个铁片。母亲也从小被裹脚,所幸后来不裹了,成了一双“萝卜脚”。姥姥家的场院里有一棵枣树,我每次跟随母亲去看望姥姥时,吃得最多的就是枣和糠磨成的面蒸的糠窝窝,或是煮熟的一大锅笨梨。母亲是在名副其实的吃糠咽菜中长大的。
母亲18岁时骑着一头小毛驴翻过村庄北面高高的一座大山,嫁给了我的父亲。这里是一个比都庄小很多的小山村,全村只有不到50户人家。同川人把这里叫山上,而村子虽小也有名字,叫新庄。新庄不产梨,却产槟果,有满山遍野的果树。新庄地多人少,地虽不肥,但高粱、莜麦、谷子、糜子等五谷杂粮和山药蛋还吃得饱肚子。母亲的一双“萝卜脚”踏上了这块土地,慢慢地,说话的口音也变了,原先的同川口音变成了山上的口音,人也变成了新庄人。
我的父亲1939年便加入了共产党,隔年又参加了共产党的地方抗日工作,成天和鬼子周旋,不是去打鬼子就是被鬼子追着跑。在我十岁之前的记忆里,父亲很少回家,给我留下印象较深的也就两三次。
母亲说,生我的时候父亲就不在家。奶奶掀起炕席将一堆黄土坷垃捣碎了,母亲就在那一堆黄土里生下了我。我的名字是爷爷和二叔起的,只是个读音,没有任何文化的意味。
母亲说,我生下来时家里连一块可以包裹我的破布都没有,只找到一块一尺多大的旧羊皮,我就是裹着那块羊皮在母亲的怀里开始我生命的历程的。
母亲说,生下我半个月头上,日本鬼子来了,一家人忙往山里逃,二叔抱着我,跑出五六里地,才发现我被头朝下抱着,脸都成黑紫的了,居然没死。
母亲说,1942年的一天,日本鬼子又进了村,杀了13口人,我们家的房子也被烧了,鬼子把没有跑走的人赶到一起训话,母亲和奶奶都在其中。母亲怀里抱着两岁的我。一个鬼子看见了我,硬把我从母亲手里抱了过去。母亲吓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奶奶就跑到鬼子面前不停地说:“娃娃要吃奶,娃娃要吃奶。”那鬼子好像也没有要把我挑到刺刀尖上的意思,居然发了慈悲之心,把我还给了奶奶。母亲说,我的命是奶奶从鬼子手里要回来的。而又把我的侥幸归结于我那时长得很可爱,谁见了都喜欢。每每说起,我便会感受到她那一片母爱的真切。
母亲好像就在抗战后期也加入了共产党。在我记事之后,母亲常带我去村里开会,有时还会听到母亲小声地哼唱一首歌——
槐树开花碎纷纷,
当兵要当八路军。
八路军来了烧开水,
日本人来了埋地雷。
母亲确实曾是共产党员,而且好像一直在交党费。直到1953年,我和母亲跟着父亲到了阳泉市一个省劳改局管的煤矿,有一天,我听母亲问父亲:“不在村里了,党费怎么交?”父亲说:“算了吧,你那个党员,要不要也就那么回事。”从此,我再也没听母亲说过党员的事。但在许多年里,我的履历表中,一直填写着母亲是共产党员。
我记忆中,还有一件记得清晰的事是在我五六岁时的一次“逃反”。“逃反”是那时村里人躲避战乱的专用词语。日本鬼子来了要“逃反”,阎锡山的部队来了也要“逃反”。那一天傍晚,一家人正在做晚饭,村里突然传来了喊叫声,让赶快跑。不知是日本人来了还是阎匪军来了。顿时,街上的喊声叫声脚步声响成了一片。母亲带着姐姐和我,跟着爷爷奶奶便跑出了门,随着人群朝阳坡山方向跑去。出了村,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母亲是“萝卜脚”,跑不快,慌乱之中,便和爷爷他们跑散了。到了阳坡山河漕对面的“死娃子沟”口时,附近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了。母亲便抱着我,背着我姐姐,摸黑向“死娃子沟”走去。这是一条村里人常埋死娃娃的黄土深沟。据母亲后来说,以前人们“逃反”时也常到这里来藏身,但那晚这沟里却寂静异常,听不见任何响动。母亲说她当时好害怕,沟里没有路,我们母子三人走着走着,突然掉进了一个被水冲成的茅庐圪洞。好在那洞里没有石头,都是黄土,三个人都没碰伤。母亲不敢再往沟里走了,从洞里爬出来便又领着我们往沟口上返。出了沟口是河漕,也有了路。没走多远,听到前方有叮叮当当的响声,声音不大却清亮,那是烟袋锅与火镰碰撞的声音。声音很熟,一听便知道是爷爷。原来爷爷也正在到处寻找我们。那个时刻找到了家亲人,母亲总算找到了依靠。爷爷领着我们继续往前走,去找村里的人们。在阳坡山下的一片布满巨石的地方,终于听到了人们的说话声。爷爷找了一块大石头,石头下能遮蔽风雨,我们母子三人便在这里安顿下来。那个晚上我依在母亲身前,好像一直都没睡着。到黎明时分,对面山顶上有了亮光,但我心里仍很害怕,总觉得那山顶的亮处都爬满了人,拿着枪,在眼睁睁地望着我们。这一个夜晚到头来却是虚惊一场,只是给我刻下了一道深深的记忆。后来每当回忆起来,就会想到背着姐姐抱着我摸黑走在“死娃娃沟”里的母亲。
之后的日子便平静下来。我们小小的村庄成了共产党县政权的所在地。
母亲用一块蓝色的布,包了爷爷奶奶用小米从货郎那里换来的纸墨笔砚,送我上了村里的小学校。
土地改革开始了。父亲在崞县神山村一带搞土改,把母亲和我也接到那里去住。但土改队常是用绳子拴着一群地主老财转移地方,我们也跟着从这个村跑到那个村。在一个叫野庄的村子里,母亲得了伤寒病,病得很厉害,但父亲根本顾不上管她,我便和母亲相守着,每天为母亲做饭煎药。母亲对我说:“娘怕是要死了,要死在这个村里了。娘想死在老家呀。”有一天,阎锡山的队伍追来了,村干部把病中的母亲藏到了地窖里,一个战士把我领到一个山洞,在洞口摆了几颗手榴弹。我在这里头一次看到了打仗。阎匪兵被打跑了,我们赶快回到村里,把母亲从地窖里搀出来。直到这时,父亲也没能回来看看母亲。冬天来临时,这一带的土改结束了。踏着冰雪,父亲又把我们送回了老家。
二叔成家后,爷爷和他的儿子们分家了。我父亲名下分得了十多亩地,地由村里人代耕,因为我父亲在县里工作,我们是干属。爷爷和叔叔们也帮着母亲做地里的营生,但一家人毕竟不再在一个锅里吃饭了,家里地里的事自然地要由母亲和小小的我来担当。春天里,母亲常常领着我一起去河滩里去拾地皮菜,到地里去挖苦菜,刨小蒜;庄稼长出苗了,母亲会领着我去摘苗;豆角能摘了,我们又会一起去摘豆角;庄稼该收了,母亲也要和我一起去地里与爷爷叔叔们刨山药,掐高粱穗、谷穗……
山里的冬天很冷,母亲每天总是起得很早,在灶火前把我的棉腰子烤得暖暖的,才叫我穿衣;我夏天上山打柴,母亲总是眼巴巴地望着对面的山顶,直到看见我的身影,一颗心才会放下;我打柴回来,母亲会为我准备好一碗又凉快又解渴的糜子粉看着我吃下;我在地里打到“瞎佬”,母亲会在灶火里将它烤熟,再用碎碗片将烤焦的地方刮掉,香喷喷地拿给我吃,她却从来不舍得吃一口……
终于有一天,父亲和一个穿着军装的公安战士牵着两匹高头大马回到了村里。第二天,母亲和我,还有妹妹,骑着马到了崞县城。
在崞县城里,我们住了一年多的时间,父亲突然被调往太原工作,于是母亲和妹妹又要回到了村里,而我要上学,父亲便决定把我一个人留在县城里继续上高小。父亲找来一块旧棉毯,母亲把那棉毯缝成一个包,向房东讨了麦秸,装成了一个厚厚的草包,便是给我铺的褥子。父亲安排我住了校,又给学校背去一袋小米,最后为我买了一罐子咸菜。我就着不久便长了毛的咸菜,吃着学校一成不变的高粱面块垒和小米饭度过了一个学期。 那年我十二岁。放暑假的时候,舅舅来接我,说是父亲又被调到阳泉一个劳改煤矿工作,要我们一家去那里。我和舅舅先回到村里,这时,我已经几个月没换过衣服,没理过发,又黑又瘦,邋遢得像个叫花子,母亲一见我便哭了。不知她的儿子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又看我头上痒得不停地用手挠,忙找来篾梳给我梳头,头上的虱子便叭拉拉地往下掉。我在母亲的泪水中把那些胖乎乎的小东西用指甲在炕席上挤,挤得血花四溅!
我们一家在阳泉荫营煤矿又是只住了一年半时间。1954年春节后,父亲又奉命调回省公安厅工作。母亲和妹妹又被迫回了老家,而我又一次一个人被留在荫营村里上小学的最后一个学期。因为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母亲临走时为我准备了换洗的衣服,还有肥皂和一把梳子。“少年不识愁滋味”,我又住校了。很快,一个学期过去,我拿了毕业证,只身步行到阳泉,买了火车票,到太原找到了父亲。不久,又顺利地考进了太原三中。从此,我每到放假,便回老家看望母亲和妹妹。到了1956年,父亲终于把母亲和妹妹的户口转到了太原。我那时住在学校,父亲在一个原平老乡的院里借了一间房。那房破得不能再破,土墙和屋顶都用旧报纸糊着。母亲说,夜里墙上的臭虫爬,满屋子沙沙响,头顶上有老鼠来来回回地跑,直担心掉下来,一辈子也没住过这样破的房。好在没多久,父亲又被调到太原石碴厂工作,这也是一个劳改局下属的厂子。父母亲和妹妹在这里有了两间平房。这是父母亲一辈子住过的最好的 最宽敞的房子了。
然而命运好像专与母亲和妹妹过不去。到1962年,城市里压缩人口,搞“六二压”,母亲和妹妹又一次被压回了老家。
也就是在这一年夏天,我欠了母亲一笔感情债。
我写信给母亲说,放了暑假我就回老家看望她和妹妹。放假后我如期上路,在原平下车后便兴冲冲直奔滹沱河边而去。但到了河边,我一下子傻了眼。河面上,浑黄的大水一眼望不到边,许是前一天上游刚下过大雨。平日里河水小的时候,河边上常有光着屁股的背河人,但这样大的水,连背河的都没了影。我肯定是过不了河了。于是便回到原平找了个小店住了下来。那小店院里有几棵高大的杨树,傍晚,树上落满了乌鸦,叫个不停。叫得我心里乱糟糟的。好不容易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来,我又赶到滹沱河边,盼望大水能退去。但我又失望了,河面上的水好像依然如昨天。我在河边站了很久,最终决定还是先回太原再说吧。回到太原住了几天,我突然不再想回老家了,于是便给母亲写了一封信,告诉母亲这个暑假我不回去了。我当然想不到,就在这几天里,母亲却经历了一次想我、盼我回去的刻骨铭心的精神折磨。
母亲在后来不知多少次地和我说起那些日子里的心情。
她说,头几天她先是站在大门前的楸树下等我,后来便到老爷庙边的河坡子上等我,最后几天她竟迈着小脚走到南梁山下等我。那里有一块胡麻地,她就坐在地里,两眼望着南面的坡梁,望啊望啊,忘记了口渴,忘记了肚饿,眼睛都花得看不清东西了,始终看不见我的身影。有一次,她终于看见了一个人匆匆地走来,她相信那就是我,便喊着我的名字赶紧迎过去,但那人并不是我,是村里的槐秀……母亲说,她从来没有像那年那样地想过我,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想得让她心疼,让她丢魂落魄,想得神情恍惚。
我相信母亲的话。每当母亲提起这件事,我总是默默地听着,默默地愧疚。因为那个假期后来的日子里,我本是能回去的,我却没回。我深知,我欠了母亲一笔永远不可弥补的感情债!
1995年初冬的一个夜晚,母亲因糖尿病和高血压在太原去世。妹妹在电话上说,母亲感到头晕,便说想躺一会儿,半个小时后妹妹去看她时,母亲已无声无息地走了。我连夜驱车奔丧,进门后看到母亲安详地躺着,好像在对我说:“娘走了,没给你们添半点麻烦。”我和妹妹要给父亲做早饭,我打开锅盖,看到的是父母亲前一天吃剩下的几个豆腐渣团子,上面还留着母亲的手印。我知道这是母亲从街上一位卖豆腐的老乡那儿讨要的。吃糠咽菜长大的母亲,一辈子也没改变那农村生活的习惯。
母亲去世后,我总是常常想到我欠下母亲的那笔感情债。有一天,我好像又看见母亲一个人坐在胡麻地里等我的情景。想到母亲一生最爱穿一身蓝色的衣衫,有一个瞬间,那蓝色和胡麻花开的蓝色在我的脑海里融成了一片海,那海似乎就是母亲。由此,我忽然想到,我应该为母亲写一首歌,以寄托我对母亲的哀思。于是,便写下了《胡麻花开》这首歌——
胡麻花儿开,
蓝蓝的一片海,
山岭静悄悄呀,
天上云朵白。
梦中的妈妈哟,
天边走过来,
身穿着蓝蓝的衣裳,
化作蓝蓝的海。
哎……哎……
蓝蓝的海呀你几时
你几时飘过来。
胡麻花儿开,
蓝蓝的一片海,
小河静静流呀,
河中映霞彩。
梦中的少年哟,
山上飞下来,
身穿火红的衣裳,
飘向蓝蓝的海。
哎……哎……
梦中的少年飘过来
飘向蓝蓝的海。
我把这首歌词寄给了几位作曲家。其中一位湖南籍的作曲家为之谱了一曲,我感到还不错,适合宋祖英演唱。于是, 我便将此歌托海政歌舞团作曲家付林先生转交给她,希望能成为她的演唱曲目。从内心来说,我对此事并未抱多大希望,这件事很快也就忘记了。直到几年后的2000年秋,有一天,我突然接到珠江电影制片厂的一个电话,说是他们拍了一部电影,想约我写一首主题歌的歌词。因为他们听了宋祖英最近唱的一首歌,是我写的词,叫《月亮花儿开》。他们想让我就按这种格调来写。我想了想说,我没写过《月亮花儿开》,是否搞错了?我请他们再核对一下,如果确实是我写的,我可以接受这个任务,如果是别人写的,还是请别人写最好。事情就这样搁下了,再无音讯。但几天后,有同事告诉我,央视播了空政歌舞团易秒樱的MTV,叫《月亮花儿开》,拍得还不错,是我写的词。这一次我认真了,突然想到是不是我那首《胡麻花儿开》有人给改了名?于是我便到音像店去找,在宋祖英的一个视频专辑中我发现了一首叫《蓝蓝的一片海》的歌,我便想起我那首《胡麻花儿开》的第二句就是这句词。我买下了那张光盘,回家在电脑上一看,果然是我的那首歌。曲子很好听,却不是那位湖南籍的作曲家写得那首,署名罗浩。而光盘上我的名字中的一个字却写错了。之后,我又陆续从宋祖英的几种专辑中都看到了这首歌。但显然这些盘都是盗版的。
2000年底,我去参加第六次全国文代会。会议开始前,我在会场里见到了谷建芬,闲谈中我说,宋祖英唱了我一首歌,也没跟我打个招呼,专辑上把我的名字也弄错了。谷建芬问是哪首歌,话音未落,大会堂的广播里就正巧播出了宋祖英演唱的《月亮花儿开》,我说:“就是这首。”谷建芬说:“走,我和你去找她。”但不巧,找了半天,也未见到宋祖英。第二天上午,还在人民大会堂。刚进会场,我就看到宋祖英坐在那里,于是我便又请谷建芬和我一起去找她。宋祖英很客气,对我说,她很喜欢这首歌,曲子是他爱人罗浩重新写的,为更便于流传,把歌名改为《月亮花儿开》。她用这首歌做了两个音乐电视片,并以此歌为名出版了CD专辑《月亮花儿开》。又说,她还把这首歌给了她的好姐妹——空政歌舞团的易秒樱,也拍了MTV。还有多名歌星都翻唱了此歌。正说着,许多人围了过来与她照相,谈话没法继续下去了。她便将她和罗浩的电话写在了我的名片上,说让我打电话给她,其他的事情电话上说。但我却一直没有给她打电话,因为在她正版的专辑上我的名字是对的。而且不久著名作曲家、原中央音院院长黎英海先生为这首歌写了钢琴伴奏,在《歌曲》杂志发表,署名也改了过来。
后来,我陆续从网上下载了易秒樱、李槿、谢桂琴等人演唱的录音和视频,还看到有人将这首歌编配了舞蹈。我想,我应该感谢宋祖英夫妇,他们和我一起完成了我心中的那个夙愿;我又想,那些歌手们也许只是因为这首歌的曲调好听才来演唱的,恐怕只有我知道这是我写给母亲的。
这些年来,每当想起母亲,我就会打开电脑,戴上耳机,静静地听她们的歌唱,一遍又一遍地听,让我的心在歌声中悠悠地飘荡,飘荡,飘到老家,飘到南梁山下的蓝蓝的胡麻地里,也会飘得很远很远,去追寻母亲的身影……
母亲,我含辛茹苦的母亲,您听得到儿子的思念吗?
我一次次热泪盈眶……
母亲,是一个永恒的歌唱主题。
从诗经中的《凯风》始,到现今的诗作中,不知有过多少歌颂母亲的作品流传,唐朝诗人孟郊《游子吟》中的一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已成为千古绝句。
我在写完《月亮花儿开》后,总感到意犹未尽。母亲一生中对我的情与爱,像是飘浮在时空里与我不离不弃的一种游丝,总会在突然之间便又缠绕在我的心头。而现实中每天都能看到和感受到的母亲们,又总会让我从他们对儿女无私的付出中想到我的母亲。于是,有一天我突然感到一阵冲动,又一口气写下了一首叫做《妈妈》的歌词。
我念过的头一本书妈妈还留着,
我身上的头一块伤疤妈妈还记着,
我穿过的头一件衣裳妈妈舍不得丢,
我赤条条头一张照片常让妈妈偷着乐。
妈妈生下我,妈妈哺育我,
夜里怕我冷,白天怕我热,
妈妈为我急,妈妈为我忙,
我惹妈妈伤心的故事妈妈今天笑着说。
我咽下的头一口饭是妈妈亲手喂,
我玩过的头一个布娃娃是妈妈亲手做,
我上学的头一天是妈妈把我送,
我画下的头一张画让妈妈笑得泪花落。
妈妈生下我,妈妈哺育我,
菜给我留着,钱给我攒着,
妈妈为我苦,妈妈为我活,
我将妈妈无私的情爱唱成最美的歌。
这首词里有我母亲的影子,但更多的是天下每一位母亲的点点滴滴,很可能正是这些看得见的、感得到的点点滴滴才和天下所有的母亲及儿女之心相通相融,所以,此作发表后便有好多人为之谱曲。我最先听到的一首是天津歌舞剧院指挥董俊杰谱的一曲。天津市音协要将这首歌报送中宣部参加“五个一工程”评奖,董俊杰和天津音协的曹德森先生专程跑到我北京的家中,来征求我的意见。董俊杰是山西人,他对我说,他将这首歌交给了山西省歌舞剧院的男高音马啸演唱,马啸看着歌谱唱着唱着便哭了。他又说,这首词中所写的那些事,会让每个人都产生共鸣。第二年,我在参加忻州市一个歌曲创作会上见到了马啸,说起这首歌,他证实了董俊杰所言,他说:“这首歌真的让我哭了一鼻子!”
后来,青岛市的宋小兵把这首词谱成了一首少儿歌曲,一时间,很多小歌手都选唱这首歌,有张睿、赵雯羽、赵天鸽、杨圣玺、李枝晴、曲文馨、李宇淇等,或出歌集,或拍摄DVD,有的家长还特地为我送来光盘和唱盘。从他们的言语中,我明白了,实际上不是孩子们特别喜欢这首歌,而主要的是母亲们喜欢上了这首歌。可能是这首歌唱出了一点母亲们的心声。
1998年,我还写过一首关于母亲的歌。那年,大同煤矿忻州窑矿的共产党员卜宗亮成了全省的先进典型,省委组织部决定要拍一部电视剧,其中有他因忙于工作不能回去看望他的老母的一段感情戏,要一首插曲,让我来写歌词。还是一首儿子唱给母亲的歌,我当然又想起了我的母亲。我用我的感情写了他,也写了天下儿子们的感情,我感到写得比较理性。歌名叫《唤一声亲亲的娘》。
唤一声亲亲的娘,
又见那苦菜花儿遍地黄,
一支动情的歌,
默默对你唱。
娘带我来到世上,
用香甜的乳汁把我喂养,
给我跳动的心,奔腾的血,
给我生命长长。
假如我的生命是滚滚的黄河,
你的乳汁就是昆仑山下第一滴琼浆。
啊,跪乳之情,地老天荒。
唤一声亲亲的娘,
再把娘的情爱细品尝,
一句滚烫的话,
默默对你讲。
娘带我来到世上,
用深深的亲吻寄托了希望,
盼我稳稳地走,快快地长,
盼我人生辉煌。
假如我的人生是巍巍山岳,
你的亲吻就是岁月里四季的阳光。
啊,娘的情爱,地老天荒。
电视剧中的这首歌,由陕西省的作曲家陶龙谱写。但此剧只在山西电视台播放,没有多大影响。后来我将词发表,著名作曲家铁源为其谱了曲,曲子很深情,也很好听,由王凤云录了音,我给铁源先生寄去,他说录得不错,很喜欢。后来又先后有周也程、雷维模等谱曲发表。周作多次在音乐会上演唱,雷维模的作品还获了全国妇联“母亲之歌”征歌创作奖,并在他的作品音乐会上由女高音赖丽演唱,后又编入其歌集和光盘出版。
母爱之伟大,千万支歌唱不尽。我的这几首小歌,当然也承载不了母爱之厚重。但作为一个歌者,岂能没有歌唱母亲之作?
捡拾岁月里深深浅浅的脚印,拾起的是往去的故事,看到的是慢慢变老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