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关锁:芨豆豆花满坡开
芨豆豆花满坡开
“芨豆豆花满坡开,
亲娘想起姐姐来,
打发哥哥去叫她,
红眼老婆儿不让来……”
每当春风吹绿大地,一簇簇美丽的紫花地丁迎风绽开的时节,我就想起操着浓重晋东南口音的老祖母在世时,经常念叨的这首民谣。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祖母每每念起这首民谣,大滴大滴的泪珠便会顺着她憔悴的脸颊滚落下来。祖母有个女儿留在晋城老家,嫁给邻村一个残废军人。多年来,由于交通和通信条件落后,来往不便,母女之间音信几乎断绝。但山高水长怎能隔断母女亲情,一片舔犊之情便像浓得化不开的蜜饯一样融入了这段质朴平白的民谣里。
长大成人后,从父亲片言只语里,才知道父亲其实并不姓马,我们祖籍在晋城市下村乡王坡村,我的祖父姓王。按当时的家境,王坡王家也算名门望族,家道殷厚,在社会上颇有声誉。原山西省教育厅厅长、著名教育家马骏先生与吾曾祖交往甚密。抗战期间,山西沦陷,日本人曾请马骏出山为官,被其拒绝。为保持一个爱国知识分子的民族气节,同时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马骏隐姓埋名避居我王家祖居,躬耕田园近十年,与我王家结下了深厚情谊。我常常百思不解:既然老家有着这样的历史渊源和较为富裕的家境,为什么祖母还要带着年幼的父亲背井离乡,流落异地呢?难道真如祖母所言,是因灾荒所致?
尽管祖母和父亲生前一直钳口不愿提及这段往事,但我还是从姑父姑母的口里解开了家世的谜团。原来,这其间隐藏着一个巨大的血海深仇,令老人们难以启齿,咬碎牙齿和血吞了。
据说,祖父因病去世后,族中堂兄们欺我祖母妇道人家,而父亲年幼无知,他们无情地哄抢侵吞了属于我祖母名下的一些金银首饰和贵重财产,而且未经同意偷偷将我家的田产全部变卖。丧夫不久的祖母失去了生活保障,实在无法忍受族中堂兄弟们的欺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怀着一腔怨愤,领着年幼的不足十岁的父亲,去投靠她的娘舅。而这个狼心狗肺的娘舅,不但不念这对孤儿寡母可怜,反而将他们拐卖给他人。得知消息后,祖母一怒之下连夜偕儿逃走。他们沿途乞讨,受尽白眼,历经艰辛,最后终于在现在的临汾市尧都区河底乡冯南庄村落脚,并与另一个同样是逃荒来此的马氏母子结成一家。从此,祖母和父亲漂泊异乡六十年,再也未能回归故里。
记得前几年我曾携妻儿回过一次老家,看望年迈的姑父姑母。闲余问及故居及宗族后人,姑母坚决拦阻,不让我们去探望他们。看来,老一辈之间的恩怨情仇仍然未曾解开。那次回老家,未能满足我一瞻祖居的夙愿,只是在表妹的陪同下,站在王坡村外,远远遥望着浸染着父亲童年记忆的故园的模糊轮廓,便怅然地匆匆踏上了归途。
姑母病逝后,我随父亲一同“万里”奔丧,又回到了父亲阔别六十余年的老家。这一次,父亲尽捐前嫌,在王坡旧居滞留了不少时日。堂兄堂弟、儿时玩伴,同榻而卧,灯下长谈,封冻了六十年的恩怨情仇终于冰化雪消。这真是:
历尽劫波兄弟在,
相逢一笑泯恩仇。
遗憾的是,祖母和父亲健在时,我很未能问清祖母所唱的民谣里的芨豆豆花是何种植物。但据祖母唱的民谣时的节令,我猜想民谣中所说的芨豆豆花,应该就是我家附近遍地开放的紫花地丁吧。
清明节回乡扫墓期间,从田间地头经过时,不经意间看到了一簇紫花地丁。小花瘦瘦的,柔柔的,紧贴着地面,在春风里轻轻地摇曳着。片片绿叶间,吐着点点紫烟,散着淡淡幽香。它是那般的不起眼,却又那般的楚楚动人,惹人生爱。它谦逊,低调,像一个低眉顺目的小媳妇,满目都是清寂无言的紫色倩影,盈盈淡淡,温柔美就在这一低眉的瞬间泛滥。它无欲,无求,把坚韧的根深深扎进大地母亲的怀抱,默默无闻点缀着家乡早春的田野。就是你,带着泥土芬芳的紫色地丁花,伴随着老祖母晋东南口音的民谣,走进并氤氲了我纯真的童年。
参加工作后,逐渐接触到电脑和互联网,才从网上查阅了一些有关紫花地丁的信息,了解到紫花地丁,别名犁头草、兔耳草、箭头草、独行虎、羊角子、米布袋、野堇菜、光瓣堇菜、光萼堇菜等,侧膜胎座目堇菜科多年生草本,是常用中药,具有清热解毒,凉血消肿,清热利湿的作用。也许在人们的潜意识里,都有这样一个情结,那就是觉得谁离土地最近,才更懂得珍惜她、感恩她、挚爱她吧!在我的印象中,山里离土地最近的植物,就是这乡野路边最常见的紫花地丁了。它贴着地皮长,高不过3寸,开着米粒大小细碎的紫花,仿佛就是大地怀抱里一群穿着紫衫的快乐孩子。它没有世俗气、富贵气,却多了一些灵动和亲和力,更接地气。紫花地丁不仅具备谦逊、低调、温柔、体贴等美德,还蕴含着感恩、思念、亲情等特殊情感,并由此触发老祖母对远方不通音讯的女儿的思念之情。在老祖母一次次的登高远眺中,是那一簇簇如隐若现的芳香遣走了她思女的忧伤,熏染了她干枯的心房,朦胧了一季又一季暖暖的春色。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紫花地丁就不仅是一种朴素的、独具乡村标志的花朵,它还是一种执着的、真诚守望的花朵了。
芨豆豆花满坡开,
往事依稀难忘怀,
母女团聚泪双流,
喜看人间真情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院子对面山坡上那一簇簇紫色的花儿开了又落,落了又开。老祖母也终于盼来了从晋东南远道而来寻访母亲的女儿、女婿和外孙女。见面之时,祖孙三代抱头痛哭,那感人场面至今无法忘怀。如今,虽然祖母、姑父姑母和父亲都已经先后作古,长眠于地下,但那首饱含着浓浓骨肉亲情的晋东南民谣却始终回荡在我的脑海里无法忘怀。每当芨豆豆花开遍山野的时节,我便倍加思念慈爱的祖母、父亲,思念姑父姑母,我便倍加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和平安富庶的小康盛世。
在我以往的诗文里,写过父亲,写过母亲、写过师长,唯独还没有写过童年时对我关怀备至的祖母。姑且在这细雨霏霏的清明时节,写下这一篇小文,以表达我对敬爱的老祖母的一份浓浓思念吧!(晋能集团四通煤业 马关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