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延鸽:犹忆麦子成熟时
日子总是匆匆忙忙的,就连上下班途中也不曾向窗外多看两眼,今天早晨不经意间的一瞥,竟吸引住了我的视线。不远处一大片的麦田,风吹过麦浪滚滚,像大海的波涛,此起彼伏。我的脑海中升起无数的问号和感叹号,麦子居然都长这么高了?!麦穗居然都开始发黄了?!这么许久,我究竟错过了什么?记得年少时在老家,到了这个时间,爷爷每天都要去田间转一圈,拿着他的旱烟袋,背着手在田间巡视,就像一位将军在检阅他的军队。一年的辛苦一年的血汗都在这片土地里,在他的眼里,这不是成熟的麦子,而是一大家子的生计,一家人的命全在这一块块的麦田里。他沿着地畔慢慢的走着,欣慰的看着这麦浪翻滚,粗黑的大手轻轻拂过饱满的麦穗,偶尔他会弯下腰细细端详,掐下一支快要成熟的麦穗放在掌心,揉出里面的麦粒,看看饱满成熟的程度,再放在嘴里细细的嚼着,品味着新麦子的香甜。更多的时候他还是望着天,嘴里默默的念叨着什么,也许是祈求老天不要在麦熟时下连阴雨,保佑今年有个好收成。 布谷鸟叫的时候,各家各户就开始忙活了,准备收麦子用的工具。在我家,一般都是爸爸磨镰刀,因为割麦子的刀片那是又薄又快,稍不留神就会割伤手,而且磨刀片也是需要技术的,掌握不好角度,要么是白下功夫,要么是越磨越钝,爸爸又细心技术又好,当然是非他莫属,只见爸爸慢慢的磨快刀片,试好锋利程度,用抹布轻轻的擦干,抹上薄薄的一层油,再用油纸一个个包好放在竹笼里。当爸爸磨刀,奶奶收拾草帽时,爷爷就将支起的架子车倒放在院子里,检查车带辐条,给转抽里打上润滑油,修补车底车帮,最重要的是在车帮上挂一条又粗又结实的缰绳,拉车的时候才能使上力气。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了,麦子渐渐熟了,烈日下好似都能听到麦粒绽开麸皮的劈啪声。 每年农忙时,学校都会放十天左右的忙假,这也是只有农村孩子才有的殊荣。这几日爷爷去麦地的次数更加勤了,一天几次的在田间穿梭着,不断查看麦子的成熟情况,这是至关重要的,早一天麦粒还嫩,晚一天麦子就落在了地里,这都是损失。干了几十年农活的爷爷无疑是很有经验的,前一天晚上就选好第二日能收割的麦田。当我们还沉睡在梦乡的时候,他们在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前已悄悄启程。到了十点多钟,奶奶就会提着一蓝子的菜回家做饭,当我提着小蓝装好饭菜,再提上一壶水,坐着奶奶的架子车来到麦地时,远远就看到一望无际的麦田,金浪滚滚,烈日下随处可见移动的草帽。在清香的麦田麦垛中,人群攒动,车子进进出出,提着小蓝送饭的孩子夹杂在人群中。我站在架子车上四处眺望,爷爷和爸爸他们到底在哪里呀,我扯开嗓子喊着:爷爷、爸爸,快吃饭了。终于看见远处直立起两道身影,向我挥手示意,我麻溜的滑下车,提着篮子飞奔而去,身后传来奶奶的疾呼声:慢点,小心麦茬扎脚,别摔了。踩着扎脚的麦茬,感受着脚底泛起的热浪,沿着车辙七扭八拐的飞奔着,很快就在层层麦浪中找到了爷爷爸爸,他们半弯着腰,飞快的挥舞着镰刀,一茬茬的麦秆随之倒地,通常镰刀挥舞四五次就是一大捆,左右手各一把麦秆头对头一扭,就成了捆麦秆的绳,拦腰捆紧,使劲一拧,再将剩余处插入麦秆中,一个麦垛子就成了。看着他们不断流淌的汗水,我赶快拿出大碗,倒上满满的凉开水,他们一仰脖咕嘟咕嘟几声,一碗水就见了底。当我倒第二碗时,那边的奶奶已经在树荫下摆好饭菜,趁着他们在吃饭,我悄悄的拿起镰刀,也想学他们一样大显身手,镰刀还没扬起,就在爸爸的呵斥声中打住了,“那刀很快,你不敢用,小心割伤了”,我只好放下镰刀,闷闷不乐的折着树枝扎小柿子玩。 收麦子的时节那简直就像打仗,争分夺秒不敢耽搁,他们常常是天不亮就出发,天黑了很久才回家,匆匆忙忙的收割几天后,成捆成捆的麦垛堆在麦场里,像壮观的城堡。爷爷把麦捆一个个拆开,一层一层的铺在平整的麦场上,牛拉着重重的碌槌在麦秆上一遍一遍的碾着,直到麦粒都洒落到场地上,用木叉挑去上面的麦秆,将麦粒推成一堆,用木锨高高扬起,趁着风力吹去里面的麸皮,那一般都在午后,夕阳的余晖下,爸爸的身影像一幅动态的水墨画。当所有的麦穗都变成麦粒的时候,我们这帮小孩子就成了这块阵地的主力军,七月的炎阳下,麦子薄薄的平摊在麦场上,泛着金灿灿的光,我坐在树荫下,拿着长长的竹竿,赶着前来吃食的小鸟、鸡鸭,隔一小会就拿起竹耙,把满场的麦子耙一遍,为了麦子晒得均匀,晒干晒透的麦子才能在麦仓中存放的长久。不过贪玩的我们,常常忙着爬树打闹,而忘了自己的工作,大人远远地一声叱喝,才手忙脚乱的爬下树,拿着耙子装模做样的去干活。 农民的心血那是一点也不能浪费,打好的粮食已经入仓了,筛出的麸皮也满满的堆在了柴房中,剩下的麦秆当然也不会丢弃,要留着烧火做饭,冬日里喂食牛羊,蓬松的麦秆当然不能就这样散乱的堆放着,要堆成一个大大的麦秆堆,一是节省地方,二是下再大的雨,里面的麦秆也不会湿,不影响使用。这也是一个技术活,搭不好过不了几天就塌了。通常这个时候,乡邻间都是互帮互助,十几家联合在一起,你运我拉,你挑我堆。大家都在麦场上忙活的时候,主家正在为大家准备饭菜,那可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糖拌西红柿、蒜拍黄瓜,一大盘的鸡蛋炒粉条,还有那烫面做的葱油饼,每一样都让人直流口水。奶奶做饭的时候,我就趴在厨房的窗口,疼我的奶奶常常不顾姑姑的抱怨,拿点好吃的就塞进我的嘴里,离开老家离开奶奶后,这样的美味我再也没尝到过。 如今,爷爷奶奶已经去了天堂,老家也没有土地了,很多很多年都没有收过麦子了,有时也会偶遇呼啸而过的收割机,现代化的设备为农民减轻了很多负担,但也失去了很多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