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关锁:又到龙口夺食时
“布谷,布谷,布布谷”,清晨,静谧的窗外掠过布谷鸟清脆的叫声,多么熟悉,多么亲近!聆听着布谷的鸣叫声声,不知不觉间,我的心神已随布谷飞向远方,飞向那阡陌纵横的田野,那里当是麦田一片金黄,金色麦浪随风滚滚涌动……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作为土生土长的“山里娃”,我对“龙口夺食”这个词组有着切身体会和深切感悟。在我少年时代,正处于文革后期,每到麦收季节,学校虽然放假了,但村里害怕我们疯跑,收管不住,就让刘福兴老师将我们组织起来,到收割后的麦田里拾麦穗。到了吃饭时间,晒得油头汗面的我们就一个个背着或多或少的小麦捆,来到打麦场。场里有专人给我们过秤,按斤两给我们记工分,三分五分不等。稍大一些,我们从村里的小学校升入河底的完小、初中,麦收季节照例会在班主任老师的带领下,帮助学校附近的生产队(如河底一队、二队)割麦。天刚蒙蒙亮,我们就排着队,唱着歌到早已联系好的生产队麦田参加割麦。割完麦,再把它运到打麦场。我记得很清楚的有两次,一次是完小刚刚从乱石沟村前的萝卜滩搬迁至河底,学校组织我们到河底一队去帮忙割麦子。因那时我身子骨孱弱,班主任老师安排我留校出黑板报。中午吃派饭的时候,河底村的同学牛刘生同学(家住我们学校附近,与我家是远房亲戚,其母与我母亲姐妹相称)见割麦子的同学中间没有我,知道我被赵老师留校出黑板报,害怕我啃凉馍就咸菜吃不好,就自作主张跑到学校将我软磨硬拽将我拉到他家吃了一顿饱饭。另一次是帮河底二队割麦子。也是在中午吃派饭的时候,家住该村的王彦青同学为了让我到他家吃饭,特意提前与队长和老师打了招呼。我之所以对这两次义务劳动记忆深刻,一则是感念困难时期同学之间的深厚情谊(这两位同学的父亲均与我父亲为至交好友,牛刘生同学的父亲牛希孔曾任河底乡卫生院院长,王彦青同学的父亲王松山曾任河底大队党支部书记、革委会主任,与我父亲搭档多年,这两位同学与我关系也不错),二则那两顿派饭是精心烹调过的,特别美味。按两位同学的家境和当时农村的经济条件,一般家庭平日是吃不上那么好的饭食的。也就是在那青少年记忆中的一块块麦田里,我对农活辛苦程度的认识由朦胧到清晰,深刻地体会到了“粒粒皆辛苦”这句唐诗所蕴含的深刻含义。
我初中毕业的那几年,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改革大幕逐渐拉开,先是分组承包,再后就是分田到户。婚后的我,有了自己的责任田,在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我摸爬滚打,挥汗耕耘,品尝到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也许是饿怕了,穷怕了,获得了自主权的庄稼汉们,格外珍惜这每一寸土地,边边沿沿、旮旮旯旯都不放过种上了庄稼。那几年的收成也是天遂人愿,风调雨顺,麦子连年丰收,长得一涌一涌的,格外喜人。然而,正如我在一首题为《苏幕遮•抢收》的词里所写:“莫道今年收成好,麦子丰收,收麦人受累!”我的家乡河底,种麦子的地几乎全为山地,至到现在收割、挑运、脱粒、晾晒仍然全凭手工操作。“麦熟一晌”,说得一点儿也不错。仿佛一夜之间,地里的麦子就全熟透了。割麦是农家人一年中的一件大事,丝毫耽误不得。一旦暴雨来临,熟透的麦粒就会生芽,霉变。在这个季节,农村里是不会有闲人的,连孩子们也不例外。于是,不容分说,男女老幼齐上阵,握住镰把就离开家门,义无反顾地全身心投入到农忙抢收中,一起享受丰收的喜悦。田间地头,人头攒动,好一派抢丰收的景象。麦子长得好,镰刀磨得飞快,人们开镰收割依垄前行,镰刀割下,清脆的嚓嚓声不绝于耳,好似一曲丰收的二重奏。飞快的镰刀用不了一晌就钝了,割麦人直起腰抖抖身上的麦锈,倒提着镰刀来到垄头大柳树下,在镰刀蘸一点儿水,在油石上细细打磨着。只一支纸烟的工夫,一把泛着蓝色幽光,吹气断发的锋利镰刀就磨好了。“暂时偷懒”的人就又成了冲锋陷阵的战士,在麦浪中所向披靡。“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虽然有麦芒扎人,有时还会被镰刀误伤,头顶烈日暴晒,一天下来汗流浃背,浑身又累又痒又痛,但回头看看一天辛劳所得,仍然是件痛并快乐着的事情。
再说运输。那时候,将捆好的麦捆从田间地头运至打麦场,全凭人工挑运。挑运属于重体力活,自然是男人们的事。女人们一般是回家时顺路捎一捆。运麦子不但是体力活,更是技术活。人们用长长的麻绳,将一堆堆麦子一颠一倒捆扎成一米多高的麦捆,用中间稍宽、两头稍细的木头扁担(桑木做的最好),担起六七十公斤重的麦子,从田间走向麦场。那一捆麦子,足有六七十斤重,要挑起来高举着空中,再扎第二捆,没有相当的臂力是无法做到的。只要一上肩,沉重的麦捆便会驱使着你不由自主地向前飞奔,以尽快到达目的地,卸下肩上的压力。当他们从你身边走过时,可以清晰地听到沉重的脚步踩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麦子挑运到麦场后,接着便是碾场。人们套上牛拉着石磙子围着铺成圆形的麦铺上一圈圈地转。等到上面的部分碾得差不多了,然后再将贴地的一层翻过来,继续碾压,直到麦秆上看不见麦粒为止。老年人常说:“锄头上有水,杈头上有火。”说是在碾场过程中,只要多翻晒,麦子才能晒透、晒干、碾净。村子里碾场的活必须在正午时候干,因为这时候日头正毒,晒碾麦子最好。随后就是扬场。扬场更是个技术活,一般都是年龄稍大的或是有此技术的男壮劳力。扬场必须有风,风小了耗时费工,还扬不干净,所以要等有风的时候。晾晒麦子多少没有技术含量,但是需要晴天。那时的收麦季节,人们最怕阴天下雨,如果连续几天阴雨天气,麦粒不仅不能及时晒干,严重时会全部霉变,而且发芽,一年算是白忙活了。在农村的广阔天地里,我不仅学会了割麦,还学会了捆、扎、脱、扬、晒等全套农活,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把式”,
印象中已经有十余年没有割麦子了。那一年,我在附近一个煤矿当瓦斯员,上的是夜班。中午碾了场,全部扬完装袋运回家里已是黄昏时分,我擦了一把汗便急匆匆赶往煤矿上班。
没承想劳累过度的我在上班过程中控制不住睡意打了个盹,被部门主管逮住罚了300块钱,本组的另外两个瓦斯员也被连带受了罚,每人各罚一百。我自然不愿让别人受牵连,便背地里每个人给了他们一百块钱。最杯具的是,那一年麦子歉收,那一天满共收了五六袋麦子,也就能卖四五百块钱,这一罚几乎葬送了我和妻子一年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从那以后,我毅然决定停种小麦改种玉米,那一幕幕紧张繁忙的“龙口夺食”场景便成为渐行渐远的金色记忆。
岁月带走了我们许多东西,带走了青春,带走了激情。许多年前的麦收经历,虽然像是一个遥远的梦,却留下了相伴一生的记忆,倘徉其中,那景、那情一幕幕如在眼前,依然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真情。这正是:
朝看南风翻碧浪,暮观晌后麦稍黄。
镰镰挥尽千般苦,粒粒碾出满口香。
摊撒珠玑场晾晒,搓装喜悦库收藏。
粮食丰歉家国事,下系平民上系王。
(晋能集团四通煤业 马关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