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四十自述》有感

民国的这段历史，扮演着承前启后的角色。当身边的老朋友都只是应允，却终不肯落笔写下自传时，胡适先生着手写下这本《四十自述》，丰富了中国的传记文学。用先生自己的话说，就是“给史家做材料，给文学开生路”。也让我们透过胡适先生的人生轨迹，更清楚地探索那个时代，触摸已逝去的故事。

整本书仅两百多小页，读得精细一些也只需两三天。用两三天的时间窥探一代大师的前半生，这实在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其实，这三两天却并没有完全透彻地了解胡适先生的人生四十年。这三两天，只是读书，却并未细细思索先生的语言，先生的用意。我再次拿起这本并不厚重，却承载着先生前半生故事的书。更加细致更加深入地去探索先生的人生轨迹，分析先生为何能一步步走到学界的巅峰，为何能够在那个时代，敢于与接受马克思主义的知识分子分道扬镳，敢于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上。以一个文弱的身体，接受时代的考量。

初读时，打动我的有这么一段话，“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我将其工工整整地写在自己最喜欢的笔记本上，后缀上胡适《四十自述》。感动不需要豪言壮语，平心静气写出的每一句话，都可以感人至深。书的第一小节《九年的家乡教育》以此段对母亲的表白为结束。感动之余，细细想来，母亲在先生的人生中扮演着怎样重要的角色。家乡的蒙馆，每个学生每年只送两块银元，而母亲给学馆的学金第一年就是六块钱，以后每年增加，最后一年加到十二元。这使得先生在学堂成为一个受特别待遇的人，专门受到老师讲解每句古文的意思。先生在母亲的教训之下住了九年，受了母亲极大极深的影响。他十四岁离开母亲，独自在广漠的人海混迹二十多年，再未有人管束过他。先生的人格养成、先生的温和脾性，是自幼的耳濡目染所成就的。以至于后来“怕太太”的名号，许是这平和的性格所致。倒被先生自己阐述为实行民主的希望，倒有些以此为傲。或许这便是一代大师的独特的个性吧。

都说母爱如水、父爱如山。母亲在先生的性格养成上，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而父亲，则是先生思想的启蒙之人。三岁零八个月的小胡适听着满屋子的哭声，看着眼前凄惨的情状，只觉得要天翻地覆了。那是父亲去世的死信传到家里时的情景。或许你会说，三年零八个月，尚且不算胡适与父亲不在一处的时间，这三四年对先生的思想能产生怎样重大的影响？笔记本上还有这么一段话“他留给我的大概是两方面，一方面是遗传，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儿子”，一方面是他留下了一点程朱理学的遗风。”

父亲虽然不在了，但他留给小儿子的精神财富是丰厚的。父亲的遗嘱仅寥寥数言，“穈儿天资颇聪明，应该令他读书”，这几句话却对先生的一生有着重大的影响。先生自小念的第一部书是父亲自己编写的一部四言韵文《学为人诗》。父亲亲笔抄写给他，希望儿子能懂得做人的道理，其中的治学态度也多受程朱一系格物穷理的影响。第二部书也是父亲编写的四言韵文，名叫《原学》，略述哲理。开端便说“天地氤氲，万物化生”，采纳理学家自然主义的宇宙观。少时先生虽不懂，教书先生也讲不了，但这韵文许是先生哲学意识的开端，儿时思想的启蒙。

父亲是个无神论者，新屋大门上的“僧道无缘”字条，是理学家庭的招牌。正是自幼受父亲思想的启蒙，才导致后来的胡适在看到范缜《神灭论》里的一句：“神之于形，犹利之于刀，未闻刀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哉？”时，内心的兴奋和勇敢，才导致先生十一二岁时虔诚宗教信仰的崩塌。

书中有一章，名《逼上梁山》，讲的是文学革命的开始。记得在这一章以及往后的几章中，先生多提及文学革命之事。这几章有一个特点，就是对诗回信内容较多。正如先生所说，那是一段“一日一邮片，三日一长函”的日子。大多数是文学界的人物对先生主张的抨击，对文言文的维护，对于先生主张用白话文代替文言文的不满。而他们越是反驳，先生倒越是激烈了。那个时代虽说思想自由，但却还是因循守旧，绝大多数人绝不承认古文是半死文字。可知先生在那个时代提起文学革命是多么勇敢、坚毅、敢为天下先的事情。而正是他们的辩驳、他们的反对，使得先生更加坚定，从胆小的提议，到大胆的辩驳，使得先生的文学主张经过几层大变化，慢慢寻出一条光明之路来。当先生收到梅觐庄的来信，得到赞同时，高兴地写到：“这封信真叫我高兴，梅觐庄也成了“我辈”了！”后来也收到许多人的赞同、反对、甚或是讽刺挖苦。先生也曾辗转难眠吧，就像他信中所说“可惜须单身匹马而往，不能多得同志，结伴同行。”先生也曾感觉到寂寞，感觉到失望，感觉到最最敬爱的一群朋友都不肯和他一道。先生也曾有过怀疑“一年多的讨论，还不能说服一两个好朋友我还妄想要在国内提倡文学革命的大运动吗？”。故可知，伟人也是普通人，也会对不顺心的事情感到难过，也会为朋友的不解感到孤独。但伟人必定有不同于凡人之处。譬如先生曾写道的：“一班朋友做了我多年的“他山之错”，我对他们，只有感激，决没有丝毫的怨望。”但真理永远不孤独，先生最终受到陈独秀先生的赞扬和大力支持，还有北大教授钱玄同先生的认可和赞成。得到坚强的革命家做宣传者，做推行者，也终于成了一个有力的大运动了。先生的坚持和探索，终是没有被辜负。

大师的生活也并不只有学术、读书，大师虽身处学术的顶峰，却也有普通人的特点。先生少时，不曾有活泼游戏的习惯，总是文邹邹地，像个先生样子，家乡老辈都叫他“穈先生”。稍活泼一点，和同学组成了戏剧班，在田里做戏，也曾享受过孩童之乐。只是后来与一帮朋友们学会了打牌、发牢骚、学堕落，甚至整夜打牌、连日大醉。先生写的这段经历，读之总是忍俊不禁。大师也有这一面，倒是有些可爱的。也正因此事件，曾有人调侃先生，将其日记改编，全是打牌打牌打牌，以此逗乐，这倒更显得先生近人了。其实先生堕落时，倒也不全然是打牌，读书写作从未放下的。先生能够摆脱堕落，走出深渊，也是源自于他的母亲。当先生想到在家乡时时刻刻惦记着自己的慈母，便觉懊悔，有了精神上的大转机。此处也能看得出母亲对胡适一生的影响，又不全然是性格上的养成。此事之后，先生考取留美官费，赴美留学，开启了另一人生阶段。

书的最后，先生道出了自己的对后辈的希冀和叮嘱。像一个师长，谆谆教诲，句句饱含殷切希望，让人为之动容。千言万语，只为了教人一个不受人惑的方法。在此引述先生的话：“我只希望尽我的微薄的能力，教我的少年朋友们学一点防身的本领，努力做一个不受人惑的人。”先生的用词，总是那么亲切温暖，一代大师把他的温暖延续百年，递送到现在读这本小书的我们手上，也希望先生的这些话能真正地被他的少年朋友所吸收，被后世的每一个好青年所吸收。